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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弃儿:鱼米之乡的人间哀情

罗婷 闪闻 2019-09-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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艰难时日里,饥饿几乎可以摧毁了人的一切意志,唯一剩下的,就是求生欲。



今年5月3日,江苏南京寻亲会,一位90多岁的宜兴老人在寻找1959年左右送走的儿子。丁焕新 摄


七月,高塍镇进入盛夏。乡下家家都住在河边,河水透亮,藻荇青青。

 

风一过,墨一样的大荷叶子密密一卷。一派江南水乡的风貌。

 

镇子南部高遥村,吴南生已经老了,他75岁,皱纹几乎占领了他面庞上每寸肌肤。

 

他的晚年只剩下了两件事,一是侍弄地里的葡萄,二是寻找被丢弃的弟弟闰生。

 

年纪渐长,失去亲人的遗憾如同上涨的河水,将他渐渐淹没。

 

上世纪六十年代,“三年困难时期”,江南地区大饥荒。有五万幼子像吴闰生一样,被父母遗弃,送到陌生的北方城市长大。他们被统称为“江南弃儿”。

 

如今富饶的宜兴市高塍镇,当年是饿殍遍野的重灾区。

 

史料记载,仅1960年,高塍公社就有数百人死亡,相当数量的家庭绝后、绝户。

 

几乎高塍的每个村庄,都有家庭弃婴。

 

弃婴

 

只要见到和寻亲扯上关系的人,不管是寻亲志愿者,还是记者,吴南生总要拿出那本万年历。

 

它就躺在他的裤子口袋里,一小本,被翻得都是褶皱。

 

翻到1960年农历二月初一,吴南生指给人看。他在这个日子上画下一个黑圈,划了好几道。

 

“那个天,好冷啊。”好像有什么在心里顶着他,逢人就要说起。

 

他记忆里的那天,是铁一样寒灰的天色,酿着一场大雪。呼一口气,都是白雾。

 

他饿着肚子,抱着三岁的弟弟吴闰生走了十多里地,把他扔在宜兴百货公司门口。这是母亲的决定,这么做,是为了让小闰生活下去。

 

“你在这儿呆着,我马上就回来。”弟弟也饿得奄奄一息,说好。

 

这是兄弟俩说的最后一句话。那时,吴南生19岁,今年他75岁了。

 

这本日历跟了吴南生十几年,这一页记录了他遗弃弟弟的日子。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


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,他已经参加过不下十次寻亲会,也曾多次派弟弟妹妹北上寻找。

 

但人海茫茫,一别半个世纪,他们再没见过。

 

没有人统计过,现在的高塍镇、以前的高塍公社,到底有多少弃儿被送出。

 

但历史记载,仅1960年上半年,宜兴县弃婴就达500人。一位已故的公社干部曾回忆,宜兴的近半弃婴都来自高塍公社。

 

宜兴寻亲志愿者吕顺芳最深刻的记忆是,几年前在宜兴举办寻亲大会,寻孩子的人报上老家,也几乎有一半都是高塍。

 

去高塍的村里宣传寻亲,一传十,十传百,四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围上来。

 

7月中旬,记者在高塍镇朱家渎村见到了95岁的蒋爱珍,她几乎已经忘了这辈子所有的事,却还清晰记得被送出去的小女儿朱盘娣。

 

那两年,她靠着红薯藤果腹,没奶水,小女儿整天趴着,奄奄一息,就像一块破布粘在床上。

 

1960年秋天,邻居一家七口,两个孩子,悉数饿死在家。她从窗子里往里头探,他们躺在床上、趴在地上、软绵绵扑在门坎上,全没了气息。看得她眼泪直流。

 

这刺激了她,一咬牙,决定把女儿送到上海。

 

她的女儿,与五万主动或被动失去亲人的幼儿一起,成了“江南弃儿”。

 

送走那天,接收的人家给孩子吃了雪白的年糕,她大口咬着,蒋爱珍高兴得很。

 

关于女儿,蒋爱珍说得最多的是熬整夜给她做兔头帽、虎头鞋。在农村,这些都是对娃的金贵。

 

“不是不爱孩子,要活命啊。”她的脸重重地往下扯着,眼见就要哭出来。

 

饥饿

 

高塍镇这些如今在寻亲的父母兄姐,经历过大饥荒,都有些怪癖。

 

吴南生的后半生,有一样东西再也没吃过。那就是苜蓿。不仅他不吃,很多村民也不吃。

 

苜蓿,在高塍被称为草头或红花菜,田间地头随处可见。新鲜的苜蓿,咬在嘴里是苦涩的鲜味儿,但在大饥荒时,是难得的美味。

 

村民们还记得,在困难时期,每天天刚擦亮,田里已到处是抢着掐苜蓿芽的人。人们如同羊群,刨开地面上的土疙瘩,掐下苜蓿芽就往嘴里塞,嚼得牙都绿了。

 

吃了大量粗糙的苜蓿,大量硝酸盐进入肠道,不少人染上青紫病。

 

朱家渎村村民蒋爱珍的怪癖则是屯粮。

 

大饥荒过去,大多数年份都是好年景。但她还是习惯把所有粮食都屯起来,宁愿放在谷仓里沤烂,也不愿意拉出去卖掉。

 

她的长女朱君娣对剥洋葱罗婷说,那是母亲一种下意识的心理补偿。“没饿过,体会不到那种恐惧。”

 

隔了半个世纪,吴南生依然记得饥饿的感觉——烧灼感在胃里快速滋生、集结,蔓延到全身,步步紧逼,折磨着每一个器官,每一寸肌肤。

 


无锡孤儿院1960年的收容与领养登记簿。这一年弃儿达到高潮,登记簿比往年都厚。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


这种感觉是从1959年春天开始的。最初,公社食堂还能供应稀饭,夏天开始喝米糊糊,冬天就变成了清汤。隆冬,食堂里的粮食见底了。

 

这年虽然并未高产,但也不算歉收。地里收了东西,粮仓却空了。新收的稻子呢?人们回忆,都被大队拉走,交到公社了。

 

如今的江苏省档案馆,还收藏着1960年江苏省委特派工作组在宜兴的调查报告。通过这些报告,可以打捞一些当年的历史。

 

报告显示,1959年高塍公社粮食产量比上一年减少了700万斤,粮食征购却增加了360万斤。

 

平均下来,公社每人全年口粮只有167斤,其中还包括萝卜折算粮食16斤。全公社31个大队,有9个大队在11月份就断粮了。

 

当时,中央提出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、大跃进和人民公社,并称“三面红旗”。在“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大产”的感召下,各地逐渐加码,谎报高产指标。

 

宜兴县1959年的真实粮食产量是4.8亿斤,但县委上报了7.1亿斤。

 

高塍公社上堡大队的书记就是虚报产量的典型案例,上级来检查时,他把上一年的稻壳铺在下面,稻子堆在上面,造成高产假象。

 

最后,这个大队因粮食多数上交,多人饿死,书记也因此被枪毙。

 

牺牲

 

艰难时日里,饥饿几乎可以摧毁人的一切意志,唯一剩下的,就是求生欲。

 

对于吴南生的六口之家来说,1959年冬天,意味着舍弃与牺牲。

 

隆冬时节,每人每天只剩下二两的口粮了。一勺饭,只见着汤,孤零零两粒米。父母还被要求下地劳动。这个家庭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了。

 

父亲决定带着二儿子、小女儿去粮食相对充裕的江西逃荒,母亲则带着长子吴南生、幼子吴闰生留守。

 

此时的留守,在他们心里约等于饿死。他们做了永别的准备。

 

“父亲说,实在是带不走全家人了。我们三个牺牲,他们三个出去逃命。”

 

公社里外逃的人不在少数,根据江苏省委干部杨大德的记录,1959年冬天,整个宜兴县外逃人数为6000人。

 

逃出去,也不是一件容易事。1959年3月,上级下发了一个《关于制止农村劳动力盲目外流的紧急通知》,称所有未经许可即离开乡土、“盲目流入”城市的农民都是“盲流”,制止农民外逃,并指示各省、市将“盲目流入”城市和工业矿山地区的农民收容、遣返。 

 

一个深夜,母亲为父子三人打包好行李,分了家里一半的粮食给他们带上。他们走小路,避开查岗的大队干部,往江西方向逃去。

 

离别时,吴南生母亲反复叮嘱丈夫,他们三人,一定要活下来。

 


吕顺芳家里,存着上千张弃儿们离开的寻亲资料。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


离吴南生家十公里,11岁的吕顺芳和她的弟弟妹妹竞争着被送出的机会。

 

她总是听大人们说,“去上海,有饭吃。”

 

母亲打算把两岁的妹妹送到上海时,她几乎跳起来,哭着哀求,把我送掉吧,让我去吃饱饭。 

 

他的弟弟听到了,同样哀求。并承诺,吃饱了饭,长大了,肯定会找回来。

 

“不是不留恋母亲,当时只有一个念头,要吃饱饭啊。”她对罗婷说。

 

在宜兴巡视时,江苏省委农村部的干部孙海光在报告中写道,他听到一些社员谈到1959年冬天到1960年春天期间饿死人的事情,“令人痛心”。

 

高楼大队有一户人家一天死了两个人,就用一副担子把两个死人挑出去了事。死的人多了,埋葬时稻草也不包。

 

孙海光在报告的最后说,“人口外流、疾病、死亡、弃婴是大量的”。 

 

墓群

 

半个世纪过去,经历过大饥荒的人们都老了。

 

大跃进时光秃秃的地表,早已覆盖上了草木,夏季的高塍乡间,是弥望的稻田。

 

新的房子、村庄和家庭已经建成,人的生活也是这样。

 

但历史依然会顽强地留下自己的印记。高遥村东头的一片平地,地里稀稀拉拉地立着几个坟头。这里曾集中埋葬大饥荒中死去的人们,后来土地被推平,地下的骸骨却还在。

 

吴南生选择留守的母亲,也埋在这里。

 

她没有捱过1960年的春天。小儿子被送走后的第三天,她死了,时年42岁。

 

二月春寒料峭,苜蓿已经开始一茬茬往外拱。光秃秃的土地褪了一层绿。

 

吴南生想着去挖苜蓿饱腹,母亲却已吃不下任何东西了。

 

他还记得,母亲是如何躺在破砖房里,慢慢死去的:她头发开始脱落,牙龈开始流血,眼睛不能见强光,站着会头晕,蹲下就站不起来。她的皮肤,像湿润的面团,一个指头摁下去,就是一个凹洞,半天弹不回来。

 

像其他人一样,她死得悄无声息。

 

接到死讯后,吴南生从学校赶回家里,找了几个人帮忙,把床板钉了一副破棺材。下葬时,他最后把手探进棺材,用手背在她脸上慢慢滑了一下。算是告别。

 

没有仪式,没有培土立碑,就这样草草埋在大队的旱地里。

 

也没有亲人邻里来哀悼,所有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。“没有办法,只能忍受。”他对罗婷说。

 


今年5月2日,无锡宜兴,寻亲会上的弃儿们。丁焕新 摄


根据江苏省委赴宜兴工作组的报告,这一年高塍公社全年非正常死亡334人。所谓非正常死亡,大多是指饿死,或死于饥饿引发的浮肿病、消瘦病、青紫病。

 

吴南生母亲是这334分之一。

 

年年清明,吴南生都要带上香蜡纸钱,来祭拜早逝的母亲。提着篮子往那儿去的都是老人们,气喘喘走在窄窄的田埂上,拔草、扫墓、焚香、跪拜、烧纸。

 

他们很少交谈,但在眼光接触时,沉默中仿佛交换了一组密码——他们能认清彼此,都曾在大饥荒中失去亲人。

 

弃儿是另一种方式的失去。

 

上世纪80年代,年景开始好转。遗弃孩子的父母、兄姐,开始寻找当年的弃儿。

 

1995年,父亲弥留之际,心心念念找回抛弃的小儿子。

 

吴南生接过寻亲接力棒,从此没有缺席过一次寻亲会。

 

那五万送到北方的“江南弃儿”,也在90年代之后南下寻亲。

 

只是半个世纪过去,至今仍只有300多对亲人成功。

 

每到炎夏,吴南生总想起当时自己从荷塘里挖来鲜莲藕,拿根筷子,扎在藕眼里递给弟弟吃。他一双小手举着,藕丝拉得老长。


茫茫人海中,父母仍在寻找子女,兄弟仍在寻找兄弟。




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期间,5万被父母遗弃的婴幼儿被政府送到北方收养。被遗弃的阴影却像钉子一样钉着每个人,呼吸不绝,纠缠一生。


他们几乎花了整个前半生,与自己和解。而后半生,踏上了寻亲之路,在绝望中寻找希望。


53岁的王金虎,按着自己耳朵上的伤痕。那是送走他时父母留下的。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


那是两道不易察觉的伤口,在耳廓处,有隐隐的白线。


是剪刀剪的。


漫长的青春期里,王金虎曾长久对着镜子,凝视那两道疤痕,不停问自己,我是谁?


他是弃儿。那疤痕,是父母送走他时留的记号。


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期间,江南地区大饥荒,幼子被父母遗弃,被福利院收养,又被政府分批派送,送到相对殷实的北方家庭。


1959到1963年,凡是铁路线向北延伸的地区,内蒙古、山东、河南、陕西,河北,都留下了孩子们抛别家乡的哭声。


多年后人们估算,这些被送养的孩子至少有5万人,被统称为“江南弃儿”或“国家的孩子”。


捱过了大饥荒,弃儿们各自长大。被遗弃的阴影却像钉子一样钉着每个人,呼吸不绝,纠缠一生。


他们几乎花了整个前半生,与自己和解。而后半生,踏上了寻亲之路。

   

压抑的少年时代

   

“我是养子”,六岁时,住在洛阳的王金虎知道了自己今生最大的秘密。


妈妈带他出门,别人问,这是你抱养的那个上海娃啊?妈妈回答,是啊。


他一双大眼,虎头虎脑,懵懂的样子,却什么都听进了心里。


知道真相时,他太小了,还没有自我意识,只感到难受,像心上擦着砂纸,不得安宁。


他寻找一切可能的痕迹,遍寻不得,直到那两道疤痕吸引了他。


十三岁时,他在书里看到,在耳朵上剪疤,或是在身体上刺字、烙疤,原本是江浙沪一带,农户为了避免混淆,在家畜身上做的记号。但在特殊年代,被人们当做了寻亲的标记。


他度过了漫长而压抑的青春期,对上海的一无所知,混杂着对生父母的怨恨,对养父母的愧疚,长成一个沉默的少年。


八十年代,他结婚生子,没告诉妻子自己是弃儿,“怕她知道后出什么问题。”


1990年一个夏夜,王金虎梦见了上海的亲人,面目模糊,叫他的名字。


半夜惊醒,多少事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,沤了好些年,要寻亲的念头,由这个梦沤出来了。


当时工作的木材公司忙,但他等不了,第二天,就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。  


李万成手里举着自己的寻亲资料。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


洛阳向北250公里,华山脚下的小城潼关,李万成同样经历了充满煎熬的少年时代。


小镇是个小社会,谁家孩子是抱养的,大家都清楚。


孩子们开玩笑,总要指着他说抱养的,他就和人打架,打到鼻青脸肿,闷着一口气回家。


找对象时,邻居介绍一个姑娘,人品、长相、家世俱佳,只有一个条件,要他做上门女婿。他一口回绝,“我这20多年弄不明白身世,还寄人篱下,招到别人家里也是寄人篱下,这种压抑感不行,我受不了。”


结了婚,他在公社里当电影放映员,电影《英雄儿女》里,女主角王芳和亲生父亲在朝鲜战场上团圆,两代人和解的镜头,他哭得最大声。


那时他有了孩子,知道不是万不得已,没人会把亲骨肉抛弃,才慢慢接纳自己并试着理解亲生父母。


2000年后,李万成看到南方弃儿寻亲的新闻,动了心思。


无锡市福利院工作人员回忆,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,渐渐得知身世的弃儿们开始寻亲。最初是到福利院查询,或在报纸刊登寻亲启事,成功者寥寥无几。90年代,各地才掀起了一波波的寻亲热潮。


没有任何线索,不知目的地在何处,弃儿们还是沿着曾经北上的铁轨,南下了。  

 

下江南

   

人在一两岁时,会记得什么?


无锡宜兴,寻亲网站发起人吕顺芳的家里,堆着从北方寄来的上千份寻亲资料。


弃儿们在资料里不厌其烦地叙述,他们记得家附近的河流、湖泊、渡口,记得水边的茅草屋、芦苇、水牛,记得哥哥脸上被水牛角划的伤痕。


这是江南的短暂生活,给他们留下的记忆。


2000年,李万成第一次到江南寻亲。火车从西安出发,站了18个小时,无锡出站时,他恍然有一种前世的熟悉感。


西北壮阔,七月的向日葵开得像河一样,没完没了。低矮的苍山转过一弯,还是。灰扑扑的荒街,风野蛮地拍在脸上。


江南不同,雨下得又细又轻,路边挺拔的香樟树全被濡湿了,青草簌簌地拱动,空气里都是水滴和鸟叫。走在路上,他对破烂房子都多看两眼。


王金虎去上海寻亲不下十次。从90年代开始,他就闷着头往上海跑,谁也不告诉,什么头绪也没有。只猜测家里条件应该不好,听说闸北区发展落后,多工薪阶层,就守着闸北,天天往苏州河上一坐。


黄昏时分,河边阁楼的灯渐次亮起来,有老人抖抖索索地晾衣服,他一个窗户一个窗户扫过去,想找到跟自己相似的身影,一看就是一整晚。走在街上,也老盯着路人的脸看,盯得人发毛。   


弃儿们寻亲的第一站,大多是福利院。他们要弄清自己的来处。


无锡孤儿院1960年的收容与领养登记簿。这一年弃儿达到高潮,登记簿比往年都厚。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


1993年,无锡福利院办公室主任余浩在档案室里发现一沓30多本婴儿收容、领养、死亡登记簿。稻草沤烂后土法制作的宣纸,已经发黄发脆,纸头都烂了,十多年无人问津。


1960年的登记簿被翻开,这些册子三下两下抹去了三十年的时光,将一些往事直直地杵到了他眼前。


登记显示,仅1960年一年,无锡福利院就向北方送出两千孩子。


福利院当年负责弃儿工作的专员告诉余浩,那些孩子大多一岁上下,被遗弃在通运路的汽车站、火车站、轮船码头,从通运路到当时的福利院,只有两公里路,当年洒落哭声的路线,现在是苍郁的香樟大道。


那位专员曾告诉余浩,被遗弃的孩子太多,福利院床位不够,只好借了国营工厂的厂房作为育婴室,工人则成了临时护理工。每攒到七八十个孩子,他们就包上一个车厢,送往北方。


最初,收养这些弃儿有严格的程序,民政部门挑选的都是身家清白、收入稳定的干部家庭,孩子送出后都有回执。但随着弃儿大量涌入,管理逐渐松散,在开封等地,就曾有家长未走程序,直接在火车站抢走孩子的情况。


登记簿上的“婴儿健康损伤情况”那一栏,刚开始还能看到一两个标注的是“正常”,后面则九成都是“瘦弱不堪”。慢慢措辞变了,成了一度、二度、三度营养不良,“所谓营养不良,你就看不出有多严重了。”余浩对说。


似乎是为了记录现实,福利院给孩子的名字都很糟糕:虐、疟、痱、疵、疼、瘀。


2004年,余浩即将退休,每逢值夜班,他整夜不睡,把资料悉数复印,带回了家。这些资料对所有弃儿开放,许多人到无锡的第一件事,就是到余浩家里,打捞与自己相关的这段历史。


“其实还有好厚几沓死亡记录,天天都有几个孩子死掉,我给藏起来了。”他说。


来找孩子的人家不知道,以为孩子还在哪个角落活着。


“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?省得再做无用功。”


他说,哪儿敢啊,就是靠着这一点儿希望,让他们几十年吮吸着、挣扎着活下来。

 

56年的煎熬

   

靠着这点儿希望活下来的,就有无锡宜兴的吴南生和吕顺芳。


孤儿们南下时,他们正计划着北上。


吴南生要找他的亲弟弟吴闰生,今年应该59岁。唯一可以用来辨认他的,是左手臂上一块胎记,什么形状、什么颜色,一无所知。


1960年阴历二月初一,19岁的他亲手把弟弟丢弃在宜兴百货公司门口。这是母亲的决定,这么做,是为了让两岁的小闰生活下去。


1959年到1961年,是史载的“三年困难时期”,中国遭遇严重饥馑,一向富庶的长江下游平原也未能幸免。又因为“大跃进”与“浮夸风”,江南地区的受灾程度,比河南等北方省份更甚。


于是,有人把孩子送到当地福利院,或直接送到上海。但上海也没饭吃了,1960年中央发出《关于为京津沪和辽宁调运粮食的紧急指示》提到,京津沪这三个最大城市的存粮是:北京为7天,天津为10天,上海无库存。


只有继续北上,才有生路。


把孩子送走两天后,吴南生42岁的母亲就饿死了。


这吻合了《无锡县志》第五卷农业的记载:1959到1961年,农民口粮每月仅7.5到10公斤稻谷,弃婴、外流和饿死人、畜现象时有发生。


75岁的吴南生,早活过了母亲去世的年龄,说起这段苍茫少年事时,眼泪仍然簌簌流个不停。


他说自己总是梦到弟弟。刚刚两岁的他就那么靠在快要倒塌的老房子里,眼睛低垂,有气无力,喊着“哥,我饿”。


这个梦纠缠他一生,56年了。


同样受煎熬的,是吕大姐寻亲网站的创始人吕顺芳。


母亲在弥留之际,总提起1960年4月送走的妹妹吕雅芳,吕顺芳在她耳边承诺,一定把妹妹找回来,她才闭了眼。


吕顺芳是长姐,母亲那双眼睛,折磨她半辈子,也决定了她之后所做的事情——在16年里,以一已之力,建立寻亲网站,举办寻亲大会,给离开父母的孩子救赎,给失去孩子的父母安慰。


2000年5月,她在无锡组织了第一届江南弃儿寻亲会,这是弃儿寻亲从无组织到有组织的关键节点。此后年年的五一长假,她都在南京、无锡、常州、江阴等弃儿较多的城市办寻亲会,一天一个城市。各省弃儿循例南下,举着资料牌寻找亲人的身影。

 

希望与绝望

   

上万北方孤儿,怀着一腔热望而来,又因为隔着迢远的时空,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。


吕顺芳家里上千份寻亲资料可以佐证他们的心理:大多数人都在资料中强调,“我如今事业有成,家庭幸福,不求金钱,只为一份血脉亲情,见老父母最后一面。”


从2000年至今,无锡、常州、南京等地每年举办寻亲会,从来都是弃儿多,父母少。


潼关另一位弃儿周进峰回忆起他经历的多次寻亲会,内心酸涩:偌大的场馆里,挤满了五六十岁的弃儿,人人把写了个人简介的寻亲牌举在胸前,左等右等,却等不来几个找孩子的亲人。一场寻亲会办完,回潼关的车厢里,都是女人们的哭声。


吕顺芳猜测,隔了漫长岁月,父母们老的老,死的死,还有些并不知道寻亲会的消息。“当然也不排除,当时家家孩子都多,没那么金贵,确实有人没打算把孩子找回来。”吕顺芳对记者说。


每次去一趟南方,潼关寻亲团里总有人退掉QQ群,犹豫半晌,又加进来。说下次再也不去的人,也狠不下心,下次还是跟着满怀希望地去了。


但不管是南下十次的王金虎,还是南下七次的李万成,都没有找到亲人。


王金虎比李万成稍好点,他在派出所找到了自己的迁移证明,他被嘉定福利院收留,取名叫毛凡。在那个特殊时代,弃儿们男孩姓毛,女孩姓刘,寓意毛泽东的儿子,刘少奇的女儿。


这些年,DNA认证逐渐普及,一度给王金虎带来新的希望。但他很快发现,他认定的自己家乡嘉定,只有2人入了寻亲库。


“没人找弃儿,你去和谁对?”他眼神黯淡下去,脸上是一种木然的绝望。


当然,并非全是不幸。


“真正能找到亲人的,也有千分之一。”这是吕顺芳多年的经验。


到如今,“吕大姐寻亲网”仍不时有标红大字的滚动文章,“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,又有亲人的DNA比对成功了!”16年来,吕顺芳促成了200多对亲人相认。


而那极少数找到的幸运儿,面对一段陌生的血缘亲属,双方的心情又是尴尬而复杂的。


亲人间的相互试探,并不少见。一位洛阳的弃儿,如今已是富商,在去年找到上海的亲人。在没做DNA之前,他要求隐藏自己的富庶,“一是看看他们会不会瞧不起送走的孩子,二是不想太早露富,让事情变复杂”。


一位洛阳弃儿,前两年找到了在温州的母亲。找到后,四个姐姐、三个哥哥便叫她回去伺候卧病在床的母亲,直到母亲去世,兄姐都未帮她一把。


她难过心塞,母亲死后,她回了洛阳,与兄姐断了联系。


另一种情况,是就算找到了亲人,对方也不想相认。


去年,一位洛阳弃儿寻亲时,一男子看了她的资料和胎记,明确告诉她,你就是我妹妹。但是父母已经不在了,这位哥哥不想再走动。


吕顺芳介绍,这种情况不在少数,多发生在父母去世、多兄弟姐妹的家庭。


对方最常说的是:看看你还活着,生活还可以,我们就放心了,不用再来往。

 

是不是真的又有多重要?

 

7月中旬,笔者走访宜兴高塍镇、官林镇等地,发现几乎每个村庄都有家庭弃婴。       


在绝望中泅渡的人,总是需要一根救命稻草。


李万成在宜兴认了个亲,他知道那“妈”不是亲妈,但这种关系,给了彼此一些安慰。


那是在2000年,他第一次到宜兴高塍镇。李万成一米八的高个子,大眼睛,高鼻梁,第一眼见着他,70岁的陈老太就坚称,他们是母子。


李万成有些蒙了,陈家人身高都不到一米七,看模样也怎么都不像是一家人。


陈老太太兴奋了,拉着他在高塍镇的大街上四处转悠,说儿子终于回来了,说自己对不起他。李万成有点儿触景生情,又觉得难堪。


直到欢迎他的宴会上,老太不停给他夹菜。他见着她的脸又小又皱,牙掉得没有几颗了,只有眼睛是几乎透明的淡绿色,像小孩儿一样单纯,用宜兴话语速极快地跟他说着抱歉。


他当时心就软了,认下了这门亲。


为了捍卫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儿子,陈老太甚至和同镇的周老太吵了一架——她们在庙里上香时遇见了,互骂对方,都说李万成是自己家的,对方不该横插一刀。


潼关那批孤儿里,有好几个都是这样模模糊糊认了亲,不愿再去做DNA验证。


潼关弃儿周进峰和宜兴一户人家已经认亲十多年,“回家”那天,长嫂端来一盆热水,要给他洗脚。这是无锡风俗,游子在外漂泊归乡,长辈要他洗脚,慰藉他的辛劳。


回潼关时,哥哥又给他准备了50斤自家的米。当年他饿着出门,如今要饱着走。


“我还能活多少岁数呢?是不是真的又有多重要?找到个亲人,有个安慰,就行了。”


甚至还有的家庭,做DNA表明双方没有亲子关系,他们却坚持是DNA验错了。一年一年,仍然走动着。   

 

余生像江水漂月

   

更多的慰藉,其实是来自这些寻亲的同路人。  


这些当年的弃儿,如今都到了当爷爷奶奶的年纪。离1960年,半个世纪过去了。


从2000年算起,寻亲进入第16个年头了。


他们参加寻亲会、网上发帖、DNA入库,甚至算卦,求签,该做的都做了。


大多数弃儿已经放弃。余浩目送他们灰着心离开无锡。临走时,他们捎上一袋子江南的土,或一瓶太湖的水。聊做寄托。


余浩曾动员无锡当地的官方机构特别是民政部门参与寻亲,但应者寥寥,“这是时代的悲剧,谁敢去揭这个疮疤呢?”


上海市嘉定区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告诉,六十年代的收容、领养手续不齐全,资料大多已丢失,“寻找亲人的难度已经非常大,政府能提供的帮助实在有限。”


王金虎的养母今年96岁了,时常糊涂,偶尔清醒。每次他一无所获,从上海回来,养母就为他生气:为什么她不出来找?你都去了,她怎么这么狠心。


但因为耳朵上那两道为相认剪下的疤痕,王金虎没法儿死心。


他想着,感情在血肉里,尖刀剜不掉。要么是父母不在了,要么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寻亲。


两年前,他白发一茬茬冒出来,添了外孙,一天见不到,就想得不行。


小家伙一声声姥爷喊得清脆,王金虎忙不迭掏钱包,坐摇摇车、喝QQ星,要啥给啥。


“隔代亲都如此,更别说生养之亲,哪能是轻易抛得掉的呢?”  


李万成在潼关开着一家饭店。大西北最深的夜,大家总在他开的饭馆吃饭。上一锅最辣的辣子鸡,把头栽进去吃,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。


他们吃完一锅,各自倒一杯当地的西凤酒,点上一根糙烟。


讲寻亲时走过的千山万水,还有在心里沤烂的那些,关于父母和故乡的想象。说到动情处,把筷子一扔,就放声大哭。


哭什么呢?他说,“五十多年啊,像江水漂月,哭可能永远都见不到的父母亲。”  


他顺手捞起桌上一块青花瓷盘,灯下泛着幽微的光,格外好看。只是磕了一角,永远补不上去。


“我活这一生,找不到亲人,也是这样,永远缺这么一块儿。”   



沈玉娣,女,1957年12月1日生于江苏常州,后被遗弃,1959年7月1日,政府有关部门将她和一批弃儿用绿皮火车集中运送至河南郑州,由养父母领养。1959年起,逢“国家三年困难时期”,江南地区粮食短缺,造成大批婴幼儿被弃,这些弃儿由相关部门用火车运送至河南、山东等北方省市,由家境殷实的缺儿少女家庭抱养。三年后,江南地区弃儿现象仍持续,民间抱养风行数年。民间称这一群体为江南弃儿,人数近10万左右。


1968年农历闰7月21日,浙江嘉兴新塍镇杨家浜的沈阿大生下第四个儿子,一家人住在一间草棚里,无力抚养,担心长大娶不起媳妇,丈夫用红纸写下儿子的生辰,与孩子一起放在集市上,被人发现后送往嘉兴救济院(现嘉兴市社会福利院)。同年,山东莒县农村的赵家有六个女儿,想要个儿子。通过中间人介绍,沈阿大第四子辗转被抱到山东莒县赵家,成为6个姐姐的弟弟,取名赵淑亮。


樊新只,女,1971年9月15日出生在浙江海宁后被遗弃至当地福利院,50天后被河北邯郸临漳县养父抱养。十个月大时,因家庭矛盾养母投井自尽,养父离家出走,只能跟爷爷奶奶生活,奶奶患有间歇性精神病,“小时候生病曾15天没吃饭,奶奶骂我是妖怪”。为了报答抱养家庭的养育之恩,樊新只在16周岁时嫁人,因为对方肯出双份彩礼钱。 


袁景军,男,1964年农历4月14日出生于浙江海宁,遗弃后被送往原浙江省海宁县硖石福利所,当年11月21日由河南省安阳市农民杨文臻领养,又辗转送往袁姓养父收养。袁景军自幼被村里伙伴嘲笑不是亲生的。


袁景军在第一个养父家里获取了包含他身份秘密的一个信封,才知道自己是江南弃儿身份。10几年来,他每年都会在节假日期间去海宁寻找生父母,但是因为时间久远一无所获。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通过发奋读书考上专科院校,跳出农门成为公务员,免受了村人嘲讽之苦。


刘惠霞,女,大约1957年出生于江南地区,1959年底在北上徐州的火车上被洛阳豫剧团的人收养,其后被转手送给河南郑州的养父母抱养。作为一个养女,她照顾养母活到97岁离世。


陈瑞洪,男,1968年农历4月25日出生于嘉兴,被山东莒县的养父母抱养时,其家人将他的小名“南红”以及出生日期用圆珠笔写在“红卫兵”红袖章上。这块既有时代特色,又记录他出生秘密的红布被珍藏至今。据悉,他被抱往山东后,嘉兴亲生父母曾托介绍人要走一张儿时的照片,而今线索中断。


长于山东莒县农村的江南弃儿王顺风在山坡地挖红薯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活困难时期,之所以产生大量北方家庭收养江南弃儿的状况,除了南北民俗民情的差异之外,有研究学者认为,江南地区以种植水稻为主,农作物单一,产生旱涝灾害易造成全年绝收,而北方的农作物比较丰富,例如红薯、花生等作为辅助作物补充了饥荒年代的口粮。 


山东莒县,刘彦雷(右)与王顺风一起喝羊头汤、吃锅饼,商量着组团下江南寻亲。他们都是出生在嘉兴,是同一个人介绍给山东莒县的养父母抱养。他们自小在山东长大,喜食面食,生活习惯与江南人完全不一样。 半个世纪过去了,江南弃儿在各地长大。他们普遍经历了童年时期被称为“抱养的、野孩子”的讥讽,在自卑中长大,经过怨恨到理解之后,开始放下成见,试图弄清楚“我是谁,我从哪里来”这个困扰大半生的问题。


史红亮坐火车转站上海后前往浙江嘉兴寻亲,这段沪杭铁路也是他父亲当年抱养他时所走的路。他1972年2月14日(除夕年夜)出生于嘉兴地区,遭遗弃后被送往嘉兴救济院(现嘉兴市社会福利院),1972年8月8日被养父抱到河南安阳,当时救济院送往两位保育员阿姨不舍,还坐火车从嘉兴到上海送了两站路。儿时的他得知被抱养,曾在安阳沿着铁路向南寻找。现在,他辗转江浙沪地区打工,边赚钱边寻亲,希望有一天找到亲人。


赵小燕T恤上“save me(救我)”一词,是她一生最好的注解。她1959年生于浙江嘉善地区,后被养父母收养。养父在她11岁时去世后,养母对她放手不管,并为她取名“小燕”,意指她没有父母,像小燕子一样飞来的。她在社会上流浪至23岁后为了有固定的居所结婚,后离异,育有一女。 


王莹,女,1964年12月30日出生于嘉兴,被遗弃后,有人将她送往嘉兴救济院(现嘉兴市社会福利院),在福利院的名字叫元丽,脑袋偏大,显得身体很小。1965年,王莹11个月大时,来自郑州的时年33岁王女士结束了一次不幸的婚姻,心灰意冷,并且一生不打算再婚,经人介绍来到嘉兴福利院抱养了王莹,从此母女相依为命组成了一个家。王莹一边承担赡养养母的责任,一边寻找亲生父母,试图弄清自己的身世。


来自山东的江南弃儿赵淑亮,在寻亲会上通过DNA检测找到了亲生父母。为了不让养父母伤心,他在养父母双亡、自认为无牵无挂后开始寻亲,最终找到浙江嘉兴新塍镇的出生地。这是他带着家乡的礼品,在亲生母亲地带领下上门认亲。


赵淑亮说的山东方言,他的母亲沈阿大说的是嘉兴土话。跨越半个世纪,二人虽为亲生母子,却听不懂彼此的言语。


1972年2月14日,阳历是情人节,阴历是大年三十除夕。在嘉兴秀洲新塍镇,村妇沈文珍生下一女婴。因为之前已经有两儿一女,家里生活条件差,丈夫便于大年初二将女婴放在新塍镇集市上,随后女婴被捡起来送往嘉兴救济院(现嘉兴市社会福利院),被七星镇陆先生抱养,女孩被取名陆爱英。这是陆爱英通过寻亲会,与生母沈文珍相认的场景。“他们都有自己的妈妈,我没有,今天我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妈妈了。”她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说。


郎解,女,1960年前出生于浙江嘉兴,因小儿麻痹后遗症不能行走,四岁时被遗弃在嘉兴救济院(现嘉兴市社会福利院),在福利院长大至成年,见证了一个个弃儿被送往福利院之后,又被其他家庭领养的过程。1985年,郎解在全国残疾人乒乓球锦标赛中夺得银牌,得到了关注,当年在民政部门的帮助下,她来到了一家民政福利企业纸厂工作,一做就是20年,直至退休。现在她已经知道的亲生父母的住址,对方却因为身份原因不肯相认。


1960年5月,张娟芬(当时叫何永妹)家庭是地主成分生活困难,,在父母的授意下,10岁的她被15岁的二哥遗弃在嘉兴火车站,后在海宁养父母家长大。2018年10月14日,浙江省嘉善县陶庄镇,58年后,弃女张娟芬来到大姐家认亲,先后与姐姐、二哥拥抱。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走散的,认亲后二哥告诉她是故意遗弃她的。


河南安阳,寻亲未成功的江南弃儿刘拥军(男)和寻亲成功的孟爱英均为从浙江海宁抱养的孩子。两人合伙在成长地安阳市开办了一个机械加工厂,为生活在安阳、没有固定职业的江南弃儿提供工作岗位。


寻亲之路艰难且漫长,成功者只是少数,大多弃儿在希望和失望的交织中前行。河南郑州,10名江南弃儿聚会,商议组团寻亲。江南弃儿在收养家庭多为独苗,他们没有兄弟姐妹,互相联络,把彼此当做亲人,在寻亲路上互相慰藉。


山东莒县,6名江南弃儿站在山头望向南方的故乡,他们均出生在浙江嘉兴,通过同一个介绍人,被山东莒县缺少儿子的家庭抱养传宗接代。而今介绍人王姓老太太已经90多岁,任凭他们苦苦哀求,也不透露半句信息,这唯一的希望破灭,让他们的寻亲路近在眼前,却又远在天边如隔万重山。

纪录片《江南弃儿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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